鸢尾劫

第2章　记忆的开始

一瞬间，我听到了宫女尖叫的声音，眼前不是纱帐，而是浓密的梧桐叶，原来，我还在树上啊。

梧桐树顶离我越来越远，树叶在我的眼前打着旋儿，像是枯叶蝶，具有了生命，而自己好像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看不清世界，只知道不停的飞舞，不知道为谁而跳的舞，永不终结，直至落地化为尘土。

然后，繁华落尽，我坠入了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

三皇子的脸遮住了眼前的落叶，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眼中也只是担心，这种情感是哥哥没有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替他抚平。我伸出手，食指滑上了他的眉头。

“不可以担心。”我道。世界还是一片不清晰的模样，夕阳的光映在了他的脸上，我无力的吐出了最后的两个字，但是声音太小，自己听见了，却再也没有其他人听见，要是那时的我没有那么迷糊，而是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了该多好，我唤，哥哥。

“然然。”听见哥哥的声音，我这才真正醒转过来。

哥哥扶着我，宠溺的说，“怎么在树上就睡着了，很危险。”

一旁的三皇子不知该怎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看来雪然的公主是真的困了，再留你哥哥一会儿就真的对不住你了啊。”

“谢三皇子。”哥哥应到，脸上也是挂满了笑意。

哥哥和我走出了很远，都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三皇子依旧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我们的方向，看到我看见了他，他就笑了，一定是在想这个公主好随遇而安，于是我就瞪了他一眼，没有想到他愣了一下竟然笑了。

转眼冬天已经到了，我记得那天是穿了很厚的衣服，跨过门口的时候差点跌倒了，被刚刚过来的哥哥扶住了，他穿的应该没有我多，因为披着一件白色的风衣，我看不见他的衣着。

“今天下雪了。”他高兴的说，“雪然要不要出去玩？”

“你今天不用去三皇子那里么？”我没有看他。

“咦，然然生气了么？”“因为哥哥很久没有来看你么？”

“才没有呢！”我停了下来，“因为然然知道，哥哥是有事情要做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呵呵。那要是不是有事情，然然就会生气么？”

我抬头看他，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冬日的暖阳，毛茸茸的，很柔和。我就紧紧的搂着他的腰，生怕此刻的他是他，下一刻就不是了。

“可是下雪了，怎么玩？”

“然然不是要哥哥一直陪在你身边么？”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以后就陪着你，至少是在这个冬天。”

说完他牵着我的手到了院子里，踩在松软的雪上，不知为何心情也变得很好。最后，哥哥找了一块空地开始积雪，还要我一起，我才懂了他的意思。

他一直都在添着雪，我就在旁边打下手，虽然天气很冷，但我看见有细密的汗珠停在哥哥的脸上，柔和的阳光被反射过来映入了我的眼，将我眼中的冰雪世界全部都融化了。

“好了。”哥哥擦了擦额头，看向我，表情像是交差了一样。“这个冬天我不能天天陪着你，所以你就把他当作是我，我就这样天天看着你好不好？”

原来他是知道的，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很烦躁，很不安，很悲伤。

“这个哥哥好难看。”我嘟着嘴，强忍着自己不要掉下泪来，还故意埋怨他。

“是吗？”他看了一眼雪人，摸着自己的下巴，“是没有我好看啊！我是不可复制的啊！”

“哥哥厚脸皮，说自己漂亮！”

“难道我不漂亮么？”

“不漂亮！”“最丑了！”我捡起一堆雪朝他扔去，雪恰好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就追着我要报仇，我们就开始打起了雪仗，不知什么时候御魂也来了，她就静静的站在走廊上。面带微笑。

那时候的雪景，真的很美。

快要开春的时候了，哥哥果真一个冬天都没有来过，每天夜里我都会等御魂不在的时候偷偷的跑到外面去，不是去哥哥那里，只是单纯的想在外面走走，呼吸着大雪融化的空气，或者就在门口，披着外衣静静的坐着，看着院中哥哥堆的雪人渐渐融化，然后悄悄的流泪，哥哥知道么？然然很寂寞。

气温真的很低，只是呼吸都让我鼻子酸酸的，然后眼泪就不能控制了，凉凉的挂在脸上，风一吹，就火辣辣的疼。

今晚毕竟是不一样的，御魂说，明天就是公主你的生日了，也许皇子会来看你的。

我抬起头，目光停在了回廊的入口，月光照不到那里，但是我却看见了。

白色的风衣，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看着我，就像我静静的看着天空。我慌忙抹了把脸，准备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回房间，不想让他看见。及时被看见了，也要假装没有看见。

“然然”他唤住我。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朝他冲了过去，搂着他，不让他看见我满是泪水的脸。

“御魂说你每天都不好好睡觉。”

“没有啊，只是今晚”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然然生日啊，御魂说哥哥会回来陪然然的。”

哥哥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我却笑的很心虚。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很凉，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个指节，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它的样子，突然觉得很美好，就算现在哥哥这样是很累，但是一想到他是为了能和然然和御魂我们一起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就觉得这样真的很满足，就算是很多年以后我每当想起这段时光也会觉得异常的温暖。

哥哥把我推开了一点，低下头来认真的看我，目光复杂的我不知所措。

“然然”他摸着我的脸，冰凉的温度在脸上蔓延。“哥哥现在很矛盾，你如此这般，我是否该把你带在身边。”他认真的神色让我慌乱了。那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哥哥不要为难，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那如果以后的日子会很辛苦呢？”

“没有哥哥然然更辛苦。”我也认真的答道，那个时候真的觉得那样真好。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将我揽入怀中，声音闷闷的，“那然然以后可不能怪哥哥”

很多年很多年后，我曾经哭着对他说过，如果当时的回答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这么说了，如果这是无法改变的，我情愿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但如果这样，就不能遇见哥哥，那又怎么样。

我拉着哥哥，固执的要和他一起睡，这样，明天一早就能看见他的脸了。他是知道我的想法的，就答应了下来，慢慢的解开风衣，和衣躺了下来。

“哥哥，你为什么不脱掉衣服？”我嘟着嘴说。

“好吧”他的语气不是很快，是很勉强的那种。

等他脱的只剩下亵衣的时候我就抱着他，他的怀里很温暖，这种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服穿到我的身体里，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我和他的界限不分明了，变成了一个个体，也许这就是血脉相溶。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这种姿势也让我感觉很安全，我留恋着这种感觉，在被子里面，被哥哥保护着，连空气都不能接触到我的身体，我心想，也许这样，哥哥就不会离开我了，陪着我，一直到明天。

我闭上眼，在哥哥的味道中安然入睡。

可是第二天，我依旧是一个人。

我的枕头边上有一个布娃娃，穿着打扮的就像我一样，我望着布娃娃无神的眼睛，眼泪就簌簌的流了下来，果然，哥哥是骗我的。

大约到了午时，御魂才进来为我梳洗，她轻轻的在我的耳边说道，“皇子也是迫不得已的。”

我不知道御魂这么做有什么原因，我的心情也并没有因此好转，她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或许，过了这么久，她一定把我当成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吧。

“御魂，我可以去三皇子那里么？”

“是”

再次坐在马车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这样匆忙的去见哥哥，然后对他发脾气么？还是又是自己玩的无聊？

这一次御魂没有担心那么多了，我对这里也是比较熟悉了，宫女见了我也直接带我去了亭子。

大雪初融，亭子上还挂着残雪，整个世界都很干净，亭子里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哥哥的，只有三皇子一人，他背对着我，专注的看着湖面，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这种背影寂寞孤单，就像已经在那里伫立了千年万年，我见哥哥不在，便想悄悄的离去，没有想到宫女竟然抢先一步打断了三皇子的思考。

“呵呵”我尴尬的笑了笑。“三皇子殿下有礼了。”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来找你的哥哥的话怕是要是失望了，他不在这里。”

“哦，那打扰皇子殿下了。”我正准备告辞，他却回过头来微笑的看我。

“他没有在，就不能和我一起玩么？我也算是你的哥哥啊。”他过来牵我的手将我带入亭子中，“怎么今天又想起来找你的哥哥了？你不是很久不来了么？”

“因为今天是然然的生日，哥哥说了要陪我的。”我老实的说。

“呵呵，你的哥哥最近应该很忙吧，他有事情要做的，要是无聊的话就来找我吧。对了，你要什么生日礼物么？”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哥哥已经给我了。”

“你的哥哥的是你的哥哥的，我自然也是应该给你一份的。”他想了想，就把自己手上的白玉的戒指给摘了下来。“好了，今天这么匆忙，就送你这个吧，你不要生气哦。”

这个戒指上面没有什么花纹，但是金盈剔透，似乎有一种魔力一样，我犹豫再三，还是收了下来。

“雪然，如果可以，明年也希望同你一齐赏雪啊。”

我惊讶与他的话正要思考，他却指着远方，“你看，今年的红梅很漂亮吧。”

湖的尽头，梅林正在盛开。

许多年后，想起也许日子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一样了吧，那时候不知道的，现在依旧不知道，哥哥总是能给我惊喜，然后将我带入绝望，他不再花很多时间陪我，我开始依赖三皇子了，因为他每天每天都很闲，闲的我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了寂寞。

“公主，几日后是碧荷公主的诞辰，你应该好好准备一下啊”

“哥哥会去吗？”

“会的，皇子他很关心碧荷公主的。”

不知为何，我听了这就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手边的布娃娃也心情不舒畅了，就算它锦衣玉食，它还是受人摆布，没有人真正懂它的感受。娃娃的旁边是那个白玉戒指。

“御魂，那天我要带它去。”

“您是说皇子送的布娃娃吗？”

“不，是那个白玉戒指。”

我匆忙的跑出去，却听见御魂在房间里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