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的侧妃。
我嫁进东宫的时候,太子与太子妃的嫡子都已经十一岁了。而我才堪堪十五。
大婚当晚,太子坐在床边取下了我手中的喜扇,却没有与我行合卺礼。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喜扇放在牡丹团锦的喜被上。
「你入了东宫不比你在家时,难免会有些不习惯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吃的用的,尽可去同太子妃讲,她是很和善的人。」
然后是一阵窒息的沉默,仿佛是在思索,最后好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又实在无法忍受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于是双手拍膝继续道,「如果你不习惯一个人吃饭,可以去太子妃那儿同我们一起用膳。」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
我忍不住跟了出去,发现太子妃正在院外等他。太子妃可真美啊,慈眉善目一脸温柔,像我未出嫁时常拜的那尊佛,我一见到她就很喜欢。她淡淡地笑着向太子伸出了手,太子走上前也笑着握住太子妃的手,眼波流转的全是款款深情。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太子妃看到了远处倚在门框上的我,对我温柔一笑点点头算是打过照面,然后两人并肩离开了。
我倚着门框坐下来,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很想家。我的家不在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京城,我的家在遥远的玉门关,那里有黄沙和大漠,还有挺拔的白杨与成群结队的骆驼。驼队走过「叮叮当叮叮当」,我就冲出家门用大哥给我的珍珠或四哥送我的丝绸去跟驼队的商人换那些他们从西域各地带来的新鲜玩意儿。我那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不晓得有多快活。
可是三年前父亲殉职,母亲殉情,我与五哥扶柩而归,定居京城守孝三年。在今年的元宵宴上,陛下见到了我。可怜我年幼失怙无人照料,如今已到了适婚之时也无人过问,陛下说念在我父亲的份上一定要给我最好的姻缘,于是将我指给了太子。五哥说,是因为哥哥们都身居要职守着玉门关,所以我便再也不能回到玉门关了。
我在玉门关出生,在玉门关长大,可是现在我却再也不能回去了。于是在我被指婚给太子那个晚上我哭了一整晚。
现在,我又想哭了。因为大婚之后,我在长安唯一的亲人如今最疼我的五哥也要走了,他要回玉门关,回到大哥他们身边去。这偌大的长安城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想着想着我就很难过,搂着膝盖抱紧自己啪嗒啪嗒掉下眼泪来。
忽然啪嗒一声一颗石子砸到我跟前,我抬起头来看到我面前站了个小孩。他双手背后一脸桀骜地看着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样子。
他学着大人的口气:「你就是我父王新娶的侧妃?」
我擦干眼泪抬起头:「是。」
「你知不知道,我父王已经有我母妃了?」他凑过来想要看清我长什么样子。
我别过头闷声道:「知道。」
「那你知不道,我父王跟我母妃感情好得不得了,任谁都挤不进来?」他继续凑过来看我。
「没想挤。」我有些委屈,我只想跟五哥一起回家去。
「那你哭什么?」他好奇地盯着我头顶的冠,伸出手去碰冠上的翅。
看着他闪烁着的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我没有躲,由他去碰。
「我想家。」
「你是第一次出嫁。」他盯着我的冠玩得出了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急得说不出话来,侮……侮辱……人!看着我愤怒急切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一时失言。千万别告诉我父王。」
我负气地站起来:「你……走吧。」我转身就要回房间里去。
他连忙抓住我的袖子:「哎……哎,你别生气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就是……童……童言无忌。」
我用自己认为最凶恶的眼神瞪着他:「总角小儿!」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怕反而大吃一惊地说:「原来你还可以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一次只能说三个字呢!」
我甩开他的手不看他,「无聊。」
「你的家在哪儿?我的家在东宫,我从来没有见过宫墙以外的地方。你的家远不远?你下次回家时能不能带上我?哎,你家有马吗?我想骑马,可我要明年才能开始学骑射呢。你会骑马吗?我觉得骑马可威风了。不过你肯定不会骑马。」他看着我泪眼汪汪的样子摇了摇头,「你这么爱哭,一看就不会骑马。哎,骑马射箭上战场多快意呀。」
「我会骑。」被人小看我有些不服气,于是嘟囔着。
「你说什么?」不过他好像没有听清。
「战场,不快意。」我没有重复,因为哥哥他们说长安的女孩儿是不被允许骑马的,所以我也不能骑马了。我要是骑了马会被人笑话。我不明白,长安的路那么宽,也有很多男子在长安街上策马,为什么我不可以,即使会骑马也不可以。
好在他并没有纠缠着我的话不放,只是拉着我坐下继续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遇。」
我定了定神一字一句:「谢春风。」
在我嫁进东宫的第一个夜里,我与李遇坐在檐下,他那些叽叽喳喳的问题,冲淡了那夜我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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