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郁宁心里莫名一跳,虽然这称呼没有哪里不对,他们也已经被赐婚了,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可听见他开口的时候,她仍旧觉得有些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拦住了贺萳的去路:“贺大哥……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你知道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
她的眼神殷切又诚恳,看起来无辜极了。
可贺萳却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她是忘了吗?是她先提起身份的,还试图用这个身份来压制胁迫自己。
他不过是如她所愿而已。
“……公主不是还要为自己的婢女讨回公道吗?臣就不打扰了。”
他抬手一礼,随即绕过白郁宁,大踏步走了。
白郁宁似乎又喊了他两声,但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白郁宁那个人还是很傲气的,他刚才话说的不算客气,对方应该会生一段日子的气才对。
这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祁孟舟,被欺负了也不会真的恼……
他心脏忽地一滞,眼底慢慢涌上来愁苦,他忘了,现在祁孟舟也在生气,而且,还是头一回生气。
而白郁宁生气,他毕竟经历过,知道她这气会怎么生,目的是什么,应对起来还算简单。
可祁孟舟那边,他却连该怎么去哄都不知道,从来不生气的人,冷不丁真的来一下,真的是让他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祁孟舟…
溪兰苑虽然偏僻,可却是侯府最大的院子,当初为了安置下那么多人,也为了方便管束,是将几座院子打通了合在一起的。
因而姨娘们一走,这里就变得十分冷清空旷,贺萳怕祁孟舟不喜欢,就调了不少丫头过去。
旁的条件没有,只有一个,老实本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可就算这样,溪兰苑也算不得热闹,因为祁孟舟比起以往也更加不愿意出门了,这些日子,她别说院门,甚至连屋门都没出去过。
贺萳头疼的叹了口气,靠在溪兰苑大门上,却迟迟没有进去。
他想着长公主的那句清倌,越想越觉得心里揪扯的厉害,很想给当初那个说了那些混账话的自己几巴掌。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办法改变,他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让祁孟舟高兴起来,至少不要再纠结在那些过去里。
他……他会对她好的。
他保证。
“爷?真是您,您这怎么也不进去?”
寒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将贺萳的思绪从神游里拉扯了回来,他扫了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长随,本想斥责他一句多管闲事,可却一眼看见了寒江身后的太医。
他一愣,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太医来是?”
大约是看出来了他有些紧张,寒江连忙摆手:“就是寻常看诊,咱们祁姨娘毕竟才遭了罪,总得多小小心些。”
贺萳松了口气,虽然仍旧觉得祁孟舟不想见他,却还是硬着头皮抬脚进了屋子,当着外人的面,祁孟舟总不至于把他撵出去吧?
嗯,应该不会,她不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
贺萳安抚了自己一句,神态慢慢坦然自在起来,可推门的时候还是顿了顿,犹豫片刻,姿势由推变成了敲。
没多久里头响起了脚步声,贺萳的视线就粘在了门上,他想,祁孟舟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她立刻又把门关上……自己还要不要再进去?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蹦出来一堆,却不等他理清楚,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彩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爷来了?快请进。”
原来不是祁孟舟。
贺萳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但这莫名的情绪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脑后,他抬脚进了屋子,一侧头就看见祁孟舟坐在床前绣什么东西。
她应该是听见了彩雀的话,却并没有看过来,果然是还不太想见他。
虽然结果自己猜到了,可贺萳还是有些不高兴,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好说,他扭头咳了一声,见祁孟舟还是纹丝不动,咳嗽声就越来越大。
“……爷可是着了凉?”
虽然有人开口了,却是寒江。
贺萳脸沉下去,扫了他一眼,眼睛里写满了你好多管闲事,连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事。”
寒江颇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贺萳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前阵子虽然受了伤,眼下也快好了,他也就没把这两声咳嗽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彩雀:“太医来给祁姨娘诊个平安脉。”
彩雀点点头,眼底忧虑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祁孟舟终于扭头看过来,她随手放下手里的绣品,扶着桌子坐起来,慢慢朝贺萳行了个礼:“侯爷……大人安好。”
贺萳想去扶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太医没察觉到他纠结的心理,听见祁孟舟的话连忙拱手:“不敢不敢,如夫人请伸手。”
两人在桌旁坐下来,压低声音说话,问的也不过是寻常话,饮食如何,睡眠如何等等。
贺萳撑着一张冷脸,离得不远不近的,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大约是并没有什么问题,太医很快就点了点头,说安胎药的方子不用换,继续吃。
贺萳紧绷的脸色也就跟着放松了些,见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就喊了寒江进来,先给赏,再把人送回去。
这期间祁孟舟已经重新拿起了绣品,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活。
贺萳有心和她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靠近一些,垂眼看祁孟舟手里的绣品。
他知道祁孟舟的绣工不错,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不知道原来绣活做起来这么费劲,慢不说,手还会一直抖。
“……你要是缺什么,府里也有绣娘。”
祁孟舟手一颤,针尖直直的戳进了指头里,她虽然没吭声,贺萳还是看见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让祁孟舟分了心所以才会扎手,还是刺绣这东西,本身就很危险。
他只是下意识的蹲了下来,想去抓祁孟舟的手,却被对方十分轻易的躲开了。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活像扎得人不是她。
贺萳心里有些憋闷:“……你要是闲,找人来给你说书唱曲儿,别做这个了。”
他伸手去拿那绣品,却见祁孟舟两只手都捂在了上头,一幅保护的姿态。
他眉头顿时一拧,这些天虽然因为做错事他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脾气,在祁孟舟面前做小伏低,可不代表他的脾性就改了。
眼见祁孟舟这么不配合,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我想自己给他绣双鞋。”
祁孟舟忽然开口,语气还是很平和,只是带了些冷淡,却瞬间噎住了贺萳的话头,也浇灭了他心头刚窜起来的那一点火星。
想给自己的孩子做双鞋子,这种理由,谁能反驳呢?
就连长公主那样的身份,也曾亲历亲为给他做过衣衫鞋袜的,兴许做的不好,可到底是一片慈母之心,谁能拒绝呢?
兴许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不为所动,可贺萳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他苦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视线却落在那绣品上。
他这才看出来,那花样是个虎头,布料她还选了大红色,估计是觉得男孩女孩都能穿。
“……才两个月,时间还很多,不着急。”
你小心些,别再扎着了。
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祁孟舟自然也听不到,她只是见贺萳消停下来,就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去绣那个虎头。
虽然祁孟舟没怎么说话,周身也充满了旁人勿近的气息,可毕竟没有开口撵人。
短暂的犹豫过后,贺萳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察觉,隔得不远不近的坐了下来,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低低开了口:“当初……”
祁孟舟手一颤,贺萳意识到是自己忽然开口惊到了她,有些尴尬的住了口,可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与其等会再提,再吓祁孟舟一次,倒不如现在就一口气说完。
他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当初是我误会了你,我不知道你进府的时候还是个清倌,上次让你去做那样的事……抱歉,祁孟舟,我……”
祁孟舟扭头看过来,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其他的神情,倒是仍旧很平静,像是贺萳的道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这让贺萳有些尴尬。
“祁孟舟,我……”
祁孟舟摇了摇头:“侯爷不用说这些话,我担不起……”
虽然她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可这话听在贺萳耳朵里,却仍旧宛如一把刀,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站了起来,朝祁孟舟走近了一些:“我是真心的……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在意,我真的……很抱歉。”
祁孟舟垂下头看着手里只绣了一点点的虎头,贺萳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其实她是有些意外的,要说一点感受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她是真的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低头。
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吃了那么多亏,总该长点心了。
如果说以前因为看见他待白郁宁的好,心里曾经生出过一点期待,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这人也会对自己和颜悦色,那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就彻底把她的期待打破了。
不仅如此,还重新教会了她做人和现实。
她不是白郁宁,没有对方的出身和教养,自然也得不到贺萳的尊重和爱护。
她其实从开始,就该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恩客,但这个觉悟来的太晚了。
她只好不说话,垂着头继续去绣手里的虎头。
然而这副反应显然并不是贺萳想要的,他干脆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来,强迫祁孟舟和他对视。
“你是不是不信我?”
贺萳这么问了一句。
祁孟舟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贺萳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非要她说一句没关系吗?
可这种事要怎么没关系?她又不是块没心的木头。
她抬眼看着贺萳:“侯爷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
这是在委婉的撵人,贺萳心里很不痛快,道歉没得到回应就算了,还要被撵走,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心里烦躁的厉害,可祁孟舟却根本不理他。
于是他音调不自觉高了:“祁孟舟,你……”
祁孟舟捂住了肚子,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却因此让贺萳闭了嘴,他似乎终于想起来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他发脾气,于是沉默半晌,他的语气再次软和了下去:“怎样你才信?”
他说完话,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带着祁孟舟以往没瞧见过的神情,她有瞬间的恍惚,回神的时候才认出来,那是期待。
贺萳竟然在期待她的回答。
可祁孟舟不愿意开口,她信贺萳的那句抱歉,看他这副样子,也相信他可能真的后悔了,但这都不是关键。
她短暂的沉默片刻,轻轻地开了口——
“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清倌,还会不会让我去勾引冯不印?”
话出口的瞬间,祁孟舟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很剧烈地跳起来,可却并不是因为紧张,因为她是能猜到答案的。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着贺萳那双眼睛,看着里面的期待慢慢褪去,变成了苦涩和无奈,以及浓郁的纠结。
男人迟迟没有开口,可这何尝不是一个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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