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若定将我抱上了车,一路上我都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我的脸定然红到了脖子根。
我第一回坐小汽车,以前就觉得这个黑黑的轿子不用人抬,只需要一个司机,也没有马匹,四个滚子就能走,很是神奇。
我新奇地盯着窗外,外面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卖报的孩童,有卖菜的小贩,有一间间商铺,有铺装着彩色玻璃的咖啡屋,有挂着好大钟表的钟表行,有贴着巨幅海报的电影院……好不热闹。
风吹进车窗,报童手上的报纸被吹飞了一张,他跑跳着去抓。外面的景象也被风蒙上了一种沙砾的质感,变得不真切,像是电影院里幕布上闪烁的颗粒。
我不是没上过街,我还去过教堂呢,但是这一回在车上看外面的感觉格外不同。
汽车不断往前,最终在一所学校门口停了下来。
正值放学时分,女学生们穿着新式校服,三五成群从校门口出来。
她们蹦蹦跳跳,有说有笑,活泼得很。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心里没有羡慕那是骗人的。
「她们都和你差不多大,十五六岁。」曹若定在我耳边说。
有两个女学生走到了我们车边,「你说,先生说的南丁格尔小姐是真实存在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家里还有她的传记呢。」
「真的?能借我看看吗?」
「那我明天给你带来……」
女学生越走越远,我回头问曹若定,「南丁格尔是什么?」
他淡淡笑道,「想知道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
「我们家里也有她的传记,回去我拿给你,你自己读。」
「……」
「不识字?」
「认识一些。」我识得一些字,因为奶奶以前说作为主母要掌管中公,总要会看账的,于是跟着院子里的李瘸子学过几个。
「不会的就问我。」
回来后,曹若定虽然还是不同意我裹脚穿弓步鞋,但是也不再硬逼着我去看医生了。
我还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本书,是一本印着外国女人头像的硬壳书。
他说,这就是南丁格尔。
他指着书壳上的画像告诉我,这就是南丁格尔。
哦,原来南丁格尔是个外国妞,我听说外国人奔放,但就这样抛头露面地把自己画像印着到处发,我对她没什么好感。
我从没拍过照,一是没钱,二是奶奶说照相会把人的魂摄走不让我拍。
李瘸子有一张照片,照片上他坐着,穿着西服,看不出有条腿是瘸的。
他很珍重地把那张照片夹在本子里,又放在衣箱底。他说这么做既是怕折了,也怕人看见取笑他。
那时候我就觉得,照片是个很会骗人的东西,能把不完美的粉饰得完全看不出。
只需要在画布前摆好姿势,闪光灯一闪,瘸子也能拍成是健儿。
「读完这本传记,你会爱上她的。」曹若定点了点硬壳书上的画像说。
我将信将疑地翻开传记,然而它的第一页,就让我傻了眼。
李瘸子教的字明显是不够用。十个字中有五个,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还有两个我们互不相识,剩下的三个也只能勉强当个点头之交。
见我打开书久久还未翻页,曹若定又从我手中把书抽了回去。他捧着书,在我旁边坐下。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他每读过一个字都会把手指放到相应的位置,让我知道哪个字对应哪个音。他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不高不低。
就像他这个人,始终是温温润润的。
在他的诵读中,我知道了南丁格尔是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富裕小姐,既美貌又智慧,她原本应该嫁给绅士,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去到医院,亲眼目睹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和落后的医疗环境,便决定投身到医疗护理行业中。
一个上层小姐要去伺候那些脏兮兮的病人,这一决定在当时的上流社会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曹若定读到这里停了下来。
「然后呢?」他读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忍不住追问。
我想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是抗争命运、一意孤行地学了护理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那些上层绅士?
「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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