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又是摸着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当然,你们中国人……她只是比其他哮喘病人更容易病发而已,发病了就急救。你们为什么总要试图先排除一切隐患?你知道吗,我当时知道是要做一个哮喘病人的私人医生,简直不敢相信。亲爱的,这不是绝症。病发时及时用药,就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把她当作病人看待。”
季青林这才明白杨惠卿到底缺少什么。
她从小被当瓷娃娃对待,直到来美国,尼尔的态度让她明白自己也是个正常人,最多是比别人麻烦了一点的正常人,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能够做优秀的翻译家也是因为书里是她未曾了解的社会。人类、黑暗或明媚,都是她不曾见过的。而他也是把她当病人,潜意识里,她就是需要被区别对待的非正常人。
对她生出好感也并不是在平等交往的基础上,而是把她当成所属物,一个永远在家里乖乖等着他的娇贵妻子。
而她,需要被当作正常人对待,需要陪伴,需要尊重,需要平等的交往关系。
像她和尼尔,和孙芊。
季青林提出最后一个疑惑:“你做她医生的时候已经有家庭了吗?”
尼尔点头:“我做她私人医生的时候二十三岁,我和我妻子二十岁就结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妻子竟然还吃过卿的醋,因为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姑娘。你喜欢她吗?”
季青林没答,缓步下楼走到杨惠卿身边。
尼尔看着他牵起杨惠卿的手,弯腰亲了亲她粉红的脸颊。
索菲亚捂着脸尖叫着跑进来,喊了他一声“爸爸”。
晚饭间季青林不停接电话,杨惠卿看他一遍又一遍的出去,咬着筷子,问:“你要不要先回去?”
季青林瞪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关机:“不回去。”
杨惠卿夹了一筷子菜放他碗里,耐心的顺着毛:“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事要忙的话……”
季青林打断她的话,把她夹给他的菜又夹回去给她:“不忙。”
这人怎么几天不见脾气越来越大。
季青林在杨惠卿睡下后才把手机开机,打了一个视频会议通了两通电话。
半夜手机又震动,此刻他才像是被资本家奴役的苦命人。
他动作很小心,震动没两下就被他按掉,轻手轻脚的把手臂从杨惠卿头下抽走,把她环着自己的胳膊悄悄拿开,光着脚去阳台上接电话。有些生气:“我不在办不成事了吗?”
那边总助无奈,硬着头皮报告:“您走得急,好多文件没处理,有几项等您过目。您看我是口头复述给您听还是发您邮箱?”
舌头抵着后槽牙,只撒着气:“送到老爷子那儿去,他不是爱插手吗,让他先管着。”
挂了电话心底盘算,下次带杨惠卿出门,得提前做好半个月的工作才能不被奴役。转过头隔着玻璃看到杨惠卿抱着被子,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懵懵地看着他,黑夜里身型轮廓不甚清晰,却刹那间让他火气尽扫。
三步做两步回到床边,把人抱过来,头按在他的小腹上。
杨惠卿乖乖地歪在那,他的心都软成一团,想捧到她面前任她揉捏。
声音低低哑哑的:“吵到你了。”
杨惠卿贴着他的小腹摇头:“你突然来肯定一堆事没处理,今天就回去吧。”仰头看他,又道,“我过两天就回去。”
她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可爱,他没忍住,伸手把她的两颊往中间挤,小巧的鼻子都皱起来,嘴巴不满的嘟着。
他低头亲了她一下,揉乱她的头顶,把人抱住猛吸她的味道:“再陪你一天,明天走。”
这房子走几分钟就能看到海,得益于地中海气候,一月份也能湿暖宜人。
杨惠卿简直是个炫耀玩具的孩童,拉着季青林给他看园子里早开的郁金香,只占着花园一角,却把她高兴的不行。
“我的花匠是这里最会侍弄花的,就连开花都比别人家早呢!”指着另一边还没长成的咖啡树,“这是瑰夏,有人说这里养的活,我就让他们种了。”半蹲下来毫不在意裙角沾上泥,半喜半忧,“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要是活了,过几年请你喝咖啡。”
季青林也蹲下来,给她挡开快要戳到她眼睛的枝叶,很喜欢她嘴里说的“过几年”,盘算着要换个有花园的大房子。
索菲亚饭后闹着要去海边,尼尔切了水果带上,抱着女儿走在前,杨惠卿和季青林缓步跟在后面。
没人看见的脚后,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重叠在一处分外和谐。
咸湿的海味渐浓,太阳斜挂在海平面上,恬淡宁静,色彩浓烈,竟像油画。
走的近了,沙滩上立着的牌子上面空空。
杨惠卿笑:“这片沙滩买下来十几年了,还没取名字。”
季青林也看向那面未命名的牌子,“取不取名字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你的地方。”
她踩着沙快步走到扶手椅上坐下,脚不由自主的一晃一晃,回头冲着他道:
“我小时候最爱坐在这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都是尼尔背我回去的。”
季青林眯了眯眼睛,照片里的就是这条椅子。她珍藏的青春,他无法得知的关于她的那些时光,全部都在留在这片土地上。
鬼使神差的,他说出来:“卿卿,拍张照吧。”
杨惠卿不作他想,欣然答应:“好啊。”
拿出手机被他按住。
“有拍立得吗?”
怎么还要用拍立得?
她想了一会,说:“以前尼尔送过我一个,应该在书房。”
又是尼尔,季青林的委屈都要从心里溢出来,她最欢快最宝贵的年少,全部都跟尼尔有关。
照片里有他,背着她的也是他,哄着她不出去玩,送她字典把她引上翻译家这条路的,都是尼尔。
季青林有些恨杨家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国养病,要是待在端城,二十几年时间,他早该认识她了。
尼尔被支使回去拿拍立得。他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疑惑着:“这么多年了还能用吗?”
季青林脸越发的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要用它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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