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历十二年冬,承安王府后院。
隐忍的痛呼声透过虚掩的门缝传出,伴着飞溅在茜纱窗上的血。
苏月韵跌坐在地上,仰头瞧着矜贵冷傲的男人,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意轻道:王爷昨日还说妾身写的字是最好看的,今日便狠得下心废我的手了?
她指尖的血正滴滴答答落在华贵的地毯上,将那厚实软和的毛染得血红,旁边的暖炉里还点着银丝碳,可苏月韵的心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为什么
只要明天太后生辰时她能在百官面前状告陈祎,这八年所受的委屈,便都值了啊!
可现在,宋玄安亲手打碎了她的希望。
宋玄安垂眸看着那双满是血污的纤纤玉手,凤眸里裹挟着暗流。
半晌,他却只是喑哑着嗓子淡声开口:我早对你说过了,别白费力气和四皇子对着干,此生你都扳不倒他。
白费力气?
苏月韵凄然一笑,声音凄厉得如同滴血:那我弟弟呢!难道我的宸儿就该白丢了一条命!
她强撑着想攥住宋玄安的衣襟,可十指稍微动动,便痛彻心扉。
殷红的血泪从眼角流出,苏月韵看着漠然转身要离开的男人,喉间溢出一声悲戚哭腔:宸儿做错了什么?他才十五岁啊,不过是想为被徐家欺压的百姓上疏进言,就被陈祎当街纵马拖进皇子府,生生鞭挞至死!
弟弟临死前血肉模糊的尸体与她手上的血重叠,苏月韵勉力支撑着站起来,双眼被血泪模糊,空洞的注视着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王爷,承安王府就真要辅佐这样一个残暴的人登上皇位?那百姓何以为安!
不得直呼四皇子名讳!
宋玄安指骨已经攥得发白,却没回头,将一纸奏折丢至苏月韵脚边:四皇子的名讳已经被放置正大光明牌匾后,他是陛下最钟意的立储人选,苏月韵,以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能做我的妾室,已经是圣上惜才,对你格外开恩了。
她在宫中受尽屈辱卧薪尝胆,胆战心惊的收集到了陈祎的各种罪证,欺辱百姓、贪污受贿,拉拢群臣终于有机会能将罪证送给皇帝,得来的却是皇帝将好不容易才成为女官的她赐给宋玄安做妾!
苏月韵苦笑一声,突然觉得鼻头发酸。
那是她早就写好的状词,果真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她做了这么多努力,到头来全都是功亏一篑!
好一个格外开恩
苏月韵慢慢咬紧了牙,苦涩的液体顺着齿间滚进喉舌,带来一阵烧灼的剧痛。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慢慢开口:那就恭喜王爷,能得从龙之功,辅佐你心中的【明主】,从此将承安王府的荣华富贵再绵延百年
但真可笑啊她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但最终也只是沦为宋玄安的一个妾室,被皇家和他牢牢攥在手心,甚至连为弟弟喊一句冤都做不到!
一股腥甜的血从喉间涌出来,苏月韵痛咳几声,知道是毒性已经发作。
被宋玄安废掉双手时,她就已经生了死志,又何必脏了他的手?
苏月韵!
宋玄安终于意识到不对,猛然回过头惊愕的走向苏月韵:你做了什么!吐出来!
他修长的手死死掐住苏月韵下颌,想要逼迫她张嘴,那乌黑的血却将他手掌和锦袍染得污浊。
他湛黑的眼眸闪过慌乱,死死将她揽入怀里,高大的身躯惊惧到颤动,声嘶力竭吼道:传府医!
为什么要死?!
这是见血封喉的鸠毒,王爷不必白费力气。
苏月韵咳出一口黑血,视线已经模糊,以至于看不见宋玄安猩红的眸子和面上孤注一掷的狠厉绝望。
苏月韵,你就这般恨我?
他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月韵恍然的转过头,眼神空茫。
妾命如草芥,不劳王爷挂心。
苏月韵弯了弯唇,笑意却凄凉:但下一世,妾身不想再遇见王爷了。
月娘!
宋玄安气息不稳,手臂紧紧箍住苏月韵的肩膀,面上一派癫狂,完全没了温润如玉,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样:你休想,就算死,我们也会同穴合葬,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他费尽心思才求娶到她
可苏月韵已经听不见了,心脏处的剧痛袭遍四肢百骸,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似乎过了很久,再醒来时,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迷离。
手指无意识动了动,触碰到一截温热结实的手腕。
她茫然抬起眼皮,看清了身侧躺着的那人,悚然一惊!
男人面如冠玉,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合着眸子睡得格外安静。
竟然是宋玄安?!
怎么可能?难道她被救了回来?
苏月韵眼底闪过浓郁的恨意,看着枕边的金簪,抓起簪子就想刺进他胸口,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月娘
身旁传来带颤的呓语,宋玄安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惶,径直将她扯进怀中:月娘!
他疯了吗?!
苏月韵从不曾见过他这般,他从前是承安王府的世子,温润端方,后来是名动京城的小承安王,矜贵孤傲,他为何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着含怒的斥责:二小姐是来了这边吗?真是跟小厮做了那等不要脸的事情?!
给我搜!敢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简直丢尽了苏家的颜面!
苏月韵愣住了。
二小姐小厮?
尘封的记忆骤然被推开,几年前南阳王妃寿宴,在宴会上她喝了嫡姐苏灵芸递过来的一碗甜汤,便觉得浑身发热,又被一个婆子给带到了后院,差点被小厮毁了名节。
她慌不择路将婆子推进池塘,躲进一间偏房便昏睡过去,岂料竟然会遇到宋玄安
难道,她竟然重生到了那时候?
她转身便想先行离开再做打算,房门却在这时被猛地踹开。
几个粗使婆子撞开了门,她的嫡母林秀珍和几名贵妇一脸冷意走进来,身后跟着表情促狭的苏灵芸。
苏月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和小厮通奸这样荒唐的事情!哪里配做御史府的小姐!
林秀珍抬眼看了看床铺,透过层层纱帐隐约看见一个男人,便认定是小厮,唇角勾起冷凝的笑。
来人!给我将她拖起来,送进祠堂重责!
苏月韵从床上坐起,眼神冷然的跟苏灵芸和林秀珍对视:重责我?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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